法国总统府秘书长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儿？
作者 ｜儒思忧｜© 法兰西360
(本文写于2014年11月15日)
最近几天，法国政坛发生一场令许多人乍舌的口水战。由于“事件”的主角是法国总统府秘书长让–皮埃尔•儒耶(Jean-Pierre JOUYET)，于是就被媒体渲染成了“儒耶事件”。
所谓“儒耶事件”，起因于《世界报》两名记者最近出的一本名叫《萨柯齐“自己杀害了自己”》(Sarko s’est tuer)的书，其中特别提到，前总理菲雍(François FILLON)曾于今年6月24日约现任总统府秘书长儒耶一起午餐；餐桌上谈及前总统萨柯齐2012年总统竞选财务账目违规罚款支付案和传媒交流公司“Bygmalion”为UMP开假发票案，曾借机催促总统府对萨科齐的司法案子“从快﹑从重出击 (taper vite et fort)”，并声称：“如果你们不阻止，萨柯齐就要卷土重来了”！这两位记者在书中说明他们曾采访儒耶；儒耶在采访中向记者证实了菲雍的这一“敦促”。
这里需要说明的背景资料是：2012年总统大选时，离任总统萨科齐作为右派候选人参选，但他的竞选财务帐目超支，违反法律规定，被全国竞选财务监督委员会否决；并于上诉时被宪法委员会裁定违规，判处516615欧元违规罚金。宪法委员会2013年对萨科齐竞选财务违规的裁定一时给UMP造成财务危机；当时UMP只好通过向党员和支持者募捐，偿清了罚款。而菲雍本人则对UMP替代萨柯齐支付违规罚款一事耿耿于怀，他认为这罚款应由萨柯奇本人偿还，UMP代为支付属于违法。后来，又爆出另一丑闻：萨科齐竞选时，为了不使竞选经费超支，UMP领导层通过“Bygmalion”开具1800万欧元假发票对竞选财务进行掩饰。而这两个案子已成为可能涉及萨科齐本人的约十来个司法调查案之一。
而如果这两名记者在书中的叙述凿实，那菲雍在萨科齐正摩拳擦掌准备先复出竞选UMP主席﹑进而觊觎2017年总统大选的坎儿上，“敦促”总统府加快萨科齐司法案件调查，其用意显然是为了堵死萨科齐复出的路子！更有甚者，在一些论者看来，如若菲雍的这一举动属实，则更是暴露出了他对司法独立的蔑视。
因此，这一“内幕”消息曝光对于也正在全力图谋参加2017年总统竞选的前总理菲雍，无疑是一颗致命的重磅炸弹！
然而，就在11月6日，总统府秘书长儒耶获知两位记者新书的内容，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突然变卦，向法新社发布新闻稿，否认曾向记者透露证实菲雍的言行，同时还向菲雍本人发短信对记者发布传言表示遗憾。
可是，不出几天，到了11月9日星期天，儒耶再次变卦，向法新社否定了原先的“辟谣(démenti)”，肯定了菲雍在那次午餐时的确提到了宪法委员会判处萨柯齐竞选财务违规罚金的支付问题和“Bygmalion”公司帮助UMP作假一案。
然而，菲雍则继续在电视和各类媒体中到处声色俱厉地否认两位记者的说法，并在儒耶发布“辟谣的辟谣(démenti du démenti)”之后，把矛头指向儒耶，指责他“说谎”，并声称这是一项旨在加害于他的“政治阴谋”......。
一时间，全法国媒体和政界的视线都聚焦至前总理菲雍和现任总统府秘书长儒耶身上；本来已是四分五裂的右派UMP各派系领袖们面对这一送上门的“良机”，虽依然“各怀鬼胎”但却表面上形成一个临时“统一战线”，“同仇敌忾”，牢牢抓住总统府秘书长儒耶反复更换版本说法的“把柄”，在媒体和国民议会政府责询中频频鼓噪﹑发难，要求儒耶辞职。
对于这一“轰动”法国政坛的事件，本文感兴趣的倒不在它对法国右派党魁选举以及下届总统选举走势的影响，而是想趁机介绍一个人们不太关心的问题，也即：法国总统府秘书长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很显然，法国总统奥朗德经历的这一次“宫廷危机”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秘书长儒耶的“多嘴”。
法国总统府秘书长(Secrétaire général de la Présidence de la République)，俗称“爱丽舍宫秘书长(Secrétaire général de l’Elysée)”，是总统的“大内总管”，可以说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关键人物。
这儿首先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官名也叫“秘书长”，但它与“政府秘书长(Secrétaire général du Gouvernement)”或政府各部所设的“秘书长”却是性质完全不同的官员。
因为在法国的官僚体制中，“政务官(politique)”和“事务官(fonctionnaire)”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政务官主要指通过选举产生的民选官员以及由民选官员指定任命的幕僚顾问；而“事务官”都是通过竞考录用的公务员；政务官具有公开明显的政党倾向色彩，其职责是实施执政党在竞选纲领中的各项政治主张；而事务官则必须保持中立，服从在任政府。
在法国政府中，总理和各部部长及其各自办公厅(cabinet)的幕僚顾问都属于“政务官”；而各部的司长﹑局长﹑总局长这一级官员以及现在开始普及的各部秘书长(由于法国政府部不设副职，所以“秘书长”相当于中国的“常务副部长”)则都属于“事务官”，也即高级公务员(haut fonctionnaire)。
在实际行政运作中，“事务官”须在依法行政框架下听从“政务官”指挥；这两类官员的最大差别是：
–“政务官”是“临时工”，即随时可能因为败选，或被撤职而立即离职；例如：一名部长被撤职下台后，他的全部幕僚班子人员(包括办公厅主任﹑副主任﹑办公室主任以及20至50名顾问)都必须跟着部长离任；
–而“事务官”则是“铁饭碗”，因为法国实施“职业生涯制”也即终身制公务员制度(fonction publique de carrière)。比如，当一届政府应败选而下台时，所有部长及幕僚都会离开政府，唯有作为“事务官”的“政府秘书长”却依然留任；通常情况下，一个政府秘书长在其任职期间往往能够遇到几任总理。
总统府秘书长也是一位必须和总统“共进退”的“政务官”。法国总统府机构由两大类工作人员组成：一是总统的幕僚班子(cabinet)，也即各个事务领域的顾问；所有顾问中，以属于总统专属领域(domaines réservés)的外交顾问的地位为最高，其次是被称作“私人参谋长(chef d’état-major particulier)”的军事顾问；然后是传媒交流﹑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不同事务领域的顾问；另一类是总统府各办事机构的公务员；这两类人员中，总统府秘书长与总统顾问之间无上下级关系，特别是与总统的亲信顾问之间，但却可在顾问之间起协调作用；对第二类公务员，秘书长则有上下级的领导指挥关系；
除此之外，总统府秘书长的一个重要职能是充当总统的心腹和耳目：例如，通报一切国家大事，提供有用的行政与政治情报；还负责处理总统的个人事务，管理总统与各大政党和工会之间的关系；秘书长负责准备各类总统决定，并与政府秘书长和总理办公厅主任联络协调；
总统府秘书长还承担总统发言人(Porte-parole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的角色。例如，每一次政府组阁的时候，新政府成员任命确定后，根据习惯，必须由总统府秘书长代表总统在爱丽舍宫台阶上宣布内阁成员名单。
另外，总统府秘书长还有一个特权，也就是在每个星期三上午在总统府举行的内阁会议(Conseil des Ministres，或称“部长会议”或“部长理事会”)上，除了总统和总理外，总统府秘书长是唯一被允许做记录的人，其他出席会议的部长都不准记笔记！
所以，由于其工作性质，法国“总统府秘书长”通常被媒体渲染成“法国第二号实权人物(le deuxième homme le plus puissant de France)”﹑“翻版”或“影子”总理(Premier ministre Bis)”或者“副总统”。
对许多政治家来说，“总统府秘书长”常常也是一张通往其他从政生涯的重要“王牌”。例如，在法国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曾有三位总统府秘书长后来担任总理，他们分别是：爱德华•巴拉杜尔(Edouard BALLADUR)(在担任总统府秘书长19年之后)﹑皮埃尔•贝莱戈夫瓦(Pierre BEREGOVOY)(在担任总统府秘书长10年之后)和多米尼克•德维尔潘(Dominiquede VILLEPIN)(离任3年后)；由于总统府秘书长在任职中常常参与处理总统专属的外交事务，所以，有四任秘书长在离任后曾有机会受命担任法国外交部长，其中包括：于贝尔•维特林(Hubert VEDRINE)和多米尼克•德维尔潘；
法国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年轻﹑任期最长的总统府秘书长是弗朗索瓦•密特朗任总统时的让–路易•毕昂戈(Jean-Louis BIANCO)，他就任总统府秘书长一职时才39岁，并一直担任了9年之久。
现任总统府秘书长让–皮埃尔•儒耶(Jean-Pierre JOUYET)则也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和总统奥朗德从服兵役起就是好朋友，在上法国国立行政学院(ENA)时，又同属那个出了许多法国政界名人的“伏尔泰届(Promotion Voltaire)”。儒耶从国立行政学院一毕业，便进入法国最著名三大监察职系之一的财政监察总署(Inspection générale des finances)，主要从事与经济相关的国家行政工作；担任过许多重要职位，例如，他曾是欧盟委员会主席雅克•德劳尔(Jacques DELORS)的办公厅主任；也当过法国前总理里约内尔•若斯潘(Lionel JOSPIN)的办公厅副主任；此外，还先后担任过财政部国库司司长﹑“贝克莱法国银行”行长﹑法国金融市场监管会主席﹑法国信托与投资银行总裁。
但在某些法国左派人士看来，儒耶的政治生涯中也曾有过一个很大的“污点”：2007年，右派萨科齐当选总统后，曾一度“挖”左派人士入阁，显示其“开放”风度；儒耶当时就是萨科齐的其中一个“战利品”，在2007至2008年期间，曾入阁担任菲雍政府中的欧盟事务国务秘书(Secrétaire d’Etat aux affaires européennes)。和不少左派人士一样，奥朗德也曾痛心疾首，把儒耶的这一幼稚行为看成是某种“背叛”，两人曾在一段时间内中断往来......
然而，儒耶的这一段经历也许恰恰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发生令全法国政界错愕的“儒耶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前总理菲雍约见现任总统府秘书长也属“情有可原”：毕竟，儒耶曾在他的手下当过“国务秘书”，也算得上是一名他的“老部下”......
(2014年11月15日)